[岸廉]Sanctuary
Sanctuary/避难所
岸优太x永濑廉
心理创伤艺人x心理咨询师
已精修 全文1w2+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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岸优太觉得自己在飘。
身体像羽毛一样轻轻的，四肢瘫软无力，周围是墨水般浓稠的黑，刺耳的话语藏在令人恐惧的黑暗中，一步步向他逼近。
「喂，岸，你这样是不行的。」
「为什么会选他啊？看，搞砸了吧。」
「一直傻笑个不停，感觉很讨厌啊。」
岸优太不得不往后退，但身体不受控制，犹如石雕移动不了半分。他能感受到那些声音中毫不掩饰的嘲笑，一点一点侵入他的耳中，逼得他想发出压抑的吼叫。
然后——
“岸さん，你还好吗？”刻意压低的温柔声线将岸优太的神智唤回来。
坐在椅子上的人猛地睁开眼，室内的光线被窗帘遮挡住，但长时间的黑暗还是让岸优太不自觉眯起双眼，过了几秒才彻底适应眼前的环境。
他的心理咨询师正站在面前，一脸担忧地望着他。
岸优太迟钝地动了动干涩的喉咙，稍微坐直身体，摇摇头回答了对方的问题：“我没事。”
“今天是你第一次接受催眠治疗，效果还算不错。”他的心理咨询师，也就是永濑廉说道。永濑廉拿起放在一旁的笔和纸，低头在上面认真记录下来访者的具体信息和情况。
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有着各种各样的心理问题，生活上的、工作上的、情感上的，在经过合理的治疗后，大部分人都恢复了正常状态，顺利回归自己的生活。工作了这几年，永濑廉在业内渐渐有了些名声，逐渐开始接待一些有名的人物。
例如今天迎来的这一位，永濑廉曾经在电视上见过这个人，对方模样不差，歌声十分吸引人，在综艺节目上的表现也很有趣。但今天见到他的第一眼，永濑廉有些不可思议地扬起眉。
这人的状态实在是太糟糕了。
脸色发黄，嘴唇干枯，眼底乌青。看样子失眠很久了。
接受催眠时倒是很容易进入状态，永濑廉例行问了一些普通的问题，对方都老老实实回答了，语气没有什么不对劲。但当他提到工作相关的话题时，岸优太的情绪突然有了起伏，呼吸也因此急促起来，面对提问半个字都没有透露。
在对方越来越失控的情况下，永濑廉不得已中止催眠，叫醒了他。
“但是，如果你不能真正对我敞开心扉的话，我可能没办法帮助你。”话锋一转，永濑廉停下手中的动作，对上那双黑色的眸子时，他察觉到岸优太的眼神在接触到他的目光时瑟缩了一下。
“不过这是第一次，这种情况很常见。如果你明天有空的话，建议再进行一次催眠治疗。”
“我有空。”岸优太立马做出简短地回答。
“好的。明天还是这个时间怎么样？”永濑廉问。最近没有多少来访者，时间比较多，他会尽量根据对方的时间来做出安排。
“好。”岸优太慢悠悠地站起身。
冬天里他穿着单薄的外套，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冷，和穿着加绒大衣的永濑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虽然这并不在心理咨询师负责的范围内，永濑廉看着他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：“你还是多穿点衣服比较好哦，身体可不能垮掉。”
岸优太听到这句话好像吓了一跳，随后又立马礼貌地鞠了一躬：“谢谢。”然后他裹紧身上的衣物，匆匆离开了咨询室。
细密的云层间瞬息万变，方才还有阳光透过天空的缝隙直射下来，现在已经被成片的乌云遮挡得密不透风。冬季不乏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，岸优太戴着口罩，又把外套上的帽子盖在头顶。
距离很远的空中传来几声闷雷，路边的行人似乎惧怕于这一点，纷纷加快脚步往自己的目的地赶去，岸优太原本慢慢踱着步子，又突然反应过来，像周围的行人一样加快步伐。
身体可不能垮掉。岸优太想到离开咨询室时收到的叮嘱，不知为何心里升起一股奇怪的酸涩和暖意。但他没有精力多想，只能遵从脑中的想法行动。
到家的那刻夜幕恰好占满天空，岸优太转动冰凉的钥匙，推门后将其随手放在玄关处，又伸出冻僵的手指按下电灯开关。眼前一下子亮了，熟悉的场景让他安心地吐出一口气。
室内的暖气和灯光无一不在安慰着冻僵的身体，岸优太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，用发抖的指尖划开屏幕。他站立着，偌大的客厅里能听到墙壁上钟表移动的机械声。
手机里的东西寥寥无几——为尽可能避免在网络上看到关于自己的任何信息，他只保存了有必要的社交软件。
他犯了一个错。
不仅仅只有网络上趋近于谩骂的言论斥责他，就连经纪人也因为这件事忍不住责怪他。
在那之后他的工作就中止了，一开始他还能忍受，到后来却连捂住耳朵都抵御不了那些讽刺揶揄的话语。
夜深人静时，那些声音会更加肆意，恶毒的言语时常侵扰着他，再作为噩梦的导火索让岸优太无数次冒着冷汗醒来。
与经纪人的对话框内只剩下他最后回复的“我知道了”，再也没有新的消息进来。
这让岸优太的心又往下深不见底的漆黑中沉了沉，眼前的温暖仿佛不复存在，压抑的情绪将他卷入无尽的深渊。
没有吃任何食物便躺回失去温度的床上。缺觉的耳鸣偶尔会像此刻这般代替混沌的思绪，用单一的声音占据脑海，岸优太躺在床上翻了个身，蜷缩起身体。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来回反复了多少次，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点。
双眼干涩发疼，大脑乱糟糟的，无法冷静，岸优太始终没有入睡。自从停止工作后，他的睡眠状态直线下降，失眠的时间几乎日复一日地增多。
岸优太不禁回忆起下午接受催眠时的场景。
昏暗的房间内寂静无比，刻意压低的声音缓缓飘进耳中，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。不知道为什么，当时的一切他都记得不太真切，只有心理咨询师那股独特的声线十分清晰。
岸优太闭着眼回忆着，渐渐地，在一片恍惚间睡着了。
岸优太出门前特地换了一身衣物。他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纯黑色的大衣，又将原先单薄的外套换成加绒的高领衫，他熟练地打理好自己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差别。
镜子里的人影静静地与他对视，屋内的窗帘半开，偷跑进来的光线正好照射到镜子上，让岸优太看清了自己的模样，和眼下积攒的黑眼圈。他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，又从盒子里翻出一架金属框的眼镜戴上，这才出了门。
来到咨询机构时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。
岸优太刚踏进门就听到前台处传来女孩们的轻笑，他不自觉把目光移过去，发现前台的两位女性正捂嘴笑着，而他的心理咨询师站在两人的安全距离外，嘴边也噙着一抹笑意。
啊，很受欢迎啊。脑子里自动出现了这样的文字。不过也难怪，长了一张这样优秀的脸。
岸优太不可避免地想到昨天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，在这之前他只打过电话到前台询问并预约，并没有真正见过咨询师本人，只知道对方的姓名。本来压抑又提不起精神的他，在看到本人后反而抬起眼皮多注视了一会儿。
如果做他这一行的话，会有很多粉丝吧。
正胡思乱想着，几米外的人发现了他的存在，出声叫他的名字。
“岸さん，你来了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岸优太慢半拍点点头。
永濑廉从前台走出来，他打量着外表与昨天判若两人的岸优太，心想对方不像昨天那副乱糟糟的模样了，这才有点平时在电视上看到的样子。最重要的是，把他昨天的话听进去了啊。
“昨晚睡得还好吗？”被提问的人正准备开口回应，永濑廉又突然换了一个问题，“睡着了吗？”
“嗯。”岸优太这次回答得很快。
“能睡着就好。”
两人一起往咨询室走着，永濑廉说着先踏出一步推开白色的门，在身后的人进入后轻轻关上。
“好好吃过午饭了吗？”
“吃过了。”岸优太再次应道。
他停留在昨天坐过的地方。这间房间布置得很简洁，一张桌子两把椅子，桌上还放了一瓶花，墙壁和地板的颜色也都是很容易让人放松的类型。而此刻，他的心理咨询师正拉上淡色的窗帘将室内的光线调暗些。
“好了。”
永濑廉转过身来时岸优太还站立着，他大胆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，心下有了判断。说不定今天的效果会好一些。只要来访者能开口说出内心掩藏的事情，他就有办法提供最好的帮助。
“那开始吧。”
岸优太再次陷入了黑暗中，他跟随着耳边的声音一步步走着，仿佛身在空旷又一望无际的世界中央，没有边界，看不到尽头。当指引的声音消失后，他的思绪渐渐飘散了。
这是梦吗？岸优太停下脚步。随后在一片漆黑中缓缓睁开眼，四周没有一丝光亮，声音似乎被黑暗掩盖住，让他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见，只能伸出手摸索着往前进。
耳边时不时能听到来自永濑廉的提问，听起来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，尽管如此，这也让岸优太多了一份安心感，他开口回答着问题，脚步没有停下。
直到前面出现了如同聚光灯般刺眼的光，强硬又不容拒绝，岸优太下意识用手捂住双眼，依稀从指缝中辨认眼前的景象。
他愣住了，因为这里是他最后一次工作时的地方。
工作人员在台下做着各种各样的准备工作，用提示板引导着接下来的话题，岸优太看到自己正坐在台上。
四周还有其他人在互相说着些什么，但他只能看到他们的嘴唇嚅动的样子，听不到声音。
岸优太怔怔地注视着。很快，某些记忆一瞬间犹如潮水般朝他涌过来，将一片空白的大脑淹没了。
快逃。脑子里出现两个字。
只要逃走了就不会发生接下来的事情了。违背内心的事情他不会做，对着摄像机说谎这种事更做不出来，所以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逃走。
快逃啊！不知道为什么，他在原地大叫起来。快逃啊！
“岸さん，冷静下来。”
“冷静下来。”
声音的主人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，岸优太这才稍稍回过神来，他能感觉到自己发着抖，胸口剧烈浮动，痛苦地喘息着，他不自觉地将双手握紧成拳，做无声的抵抗。
而眼前的场景突然消失了，又恢复成原样。
“没关系的，这不是你的问题。”
“不，是我的错。”岸优太条件反射般反驳道，他低声说，“我一开始就不应该来这里。”
“这里？”
“我不该来这里……我也不应该为了出场的机会答应这件事。我……我没办法对着摄像机撒谎啊……我做不到的，对不起……”
“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？”
岸优太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。
永濑廉站在岸优太的身旁，静静地观察着面前的患者，根据表情判断，对方似乎正与内心做着争斗，他只能用话语引导他。
有些艰难。如果这次再失败的话……
接下来的内容还没来得及完整地出现在脑海中，紧闭着双眼的人忽地开了口，渐渐将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尘土剥离开来。
永濑廉重新拉开窗帘，阴沉的天色没有为室内带来令人满意的亮度。外面不知何时起飘起了雪，窗户被风吹着直发抖，更别说在半空中便粉身碎骨的一片片雪花。
永濑廉忍不住吐出一口热气。
此刻的他心情有些沉重。
平时的来访者都是潜藏于喧闹中的普通人，拥有的烦恼都是普通的。同样，他也只是个普通人。每天的生活对他来说单调又无趣，很多事情没有经历过，但他总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。而眼前这个人说出的事情，比他想象得严重多了。
该怎么说？这个世界本就是这样的吗？这只是永濑廉对自己发出的疑问罢了。对于岸优太本身，他依旧只能站在心理咨询师的角度去帮助他。重要的不是事件本身，而是来访者的心态。
“今天就到这里吧。”永濑廉提醒还在出神的人。
“啊……嗯，嗯。”岸优太回过神。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种什么样的感觉，一直压在心底的石头终于被凿出一个洞，终于让他得以喘息。
室内开着暖气，是令人舒适的温度。永濑廉在室内一向穿得单薄，不然到室外一定会冻得发抖。他看着岸优太起身的模样，对方还穿着厚重的大衣，这样子出去一定会受不了吧。
他犹豫着要不要好心提醒一句，心里告诉自己这并不是他负责的范围，但出于善意应该没关系吧？
“外面下雪了哦。”终究还是违背不了内心，永濑廉一边说着一边侧过身指向窗口，让对方能够看清室外的景象。
岸优太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。
永濑廉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到那张脸上，不禁想到之前在电视上看到过的某个画面，这人当时站在舞台中央握着话筒，歌声与音乐完美融合在一起，让他不知不觉停住了切换频道的动作。
因为要接受催眠的原因，岸优太摘了眼镜，到现在似乎忘了再戴上，没有了外物的遮挡，脸部的线条变得清晰许多，五官比在屏幕上看到的更加立体，怎么说也足够被称为“帅哥”。
明明昨天都没有注意，今天却意外地被吸引了。
“谢谢，我知道了。”
礼貌的回答拉回了永濑廉分岔的思绪，他微微勾起嘴角，露出一个微笑。但岸优太并没有看他，又像昨天那样，在他的注视下匆匆消失。
门合上的瞬间发出“咔嚓”一声，永濑廉这才收回多余的视线，目光再次投向白皑皑的窗外，外面的寒风渐渐平息了，雪花在空气中自由落体。
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，在脑海中搜刮着关于预约表的信息。最近他的咨询机构仿佛迎来了淡季，不知道是不是这座城市的人都渐渐失去了烦恼，一天下来只有两三个预约，咨询时间也不算太久，这导致他已经连续两周提前下班了。
此刻永濑廉和前台的人打了招呼，再次提前结束工作，不出意料，走出大门后他立马接受了寒风的洗礼。
好在总有解决的办法，很快永濑廉便一脸平静地坐上了出租车——为了避免过多的呼吸冷空气。
晚上吃什么呢？米饭？这是永濑廉每天都要思考的问题。
一个人的生活总是这么无趣。自从有了稳定的工作，永濑廉便从原来的家里搬出来，在离工作地点稍近的地方租了公寓一个人独自居住。这样的日子他已经度过两年。
可能每天工作都在接触各种各样的人，永濑廉偶尔对人际交往有些厌烦。他的交友圈仅限于以前的朋友，对恋爱这种事更是提不起兴趣。
在成年之前就对自己的性向有了深刻的认识，无论性别，他都可以对其倾注爱意，但让他心动的人始终没有出现过。甚至，连让他觉得“啊，好有趣”的人都没有。
雪越下越大了，在地面上铺上了厚厚的积雪，出租车轧过地面，最后稳稳地停在熟悉的建筑物前。
乘上公寓的电梯时永濑廉才感觉身体逐渐回暖，数字变换后停留在熟悉的楼层，电梯因此发出“叮”的一声。
手中的钥匙与挂件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，推开门的瞬间永濑廉说了一句“我回来了”，也不知道是想说给谁听，最后只能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屋内。
岸优太久违的睡了个好觉。
睡前外面还飘着鹅毛大雪，一觉醒来，温热的阳光穿透玻璃和窗帘占据了卧室的边缘。岸优太从床上坐起来，怔怔地注视着铺满暖色的地板。
这一晚他睡得极好，似乎把前段时间被剥夺的睡眠一口气补了回来。效果真的这么好吗？心里虽然这样反问着，但岸优太最清楚这一点。
一直以来埋藏在心底的秘密终于能向他人倾诉，那时候显露出来的情绪和脆弱，在催眠结束后反而转化成一种莫名的羞耻感，让他落荒而逃。
回到家后岸优太才冷静下来，随意填饱肚子，洗完热水澡后整个人变得懒洋洋的，头刚沾上枕头就进入了梦乡。
从床头柜上摸到自己的手机，被暖气烘烤着的外壳和体温没多大差别，昨天离开时忘了预约下次的咨询时间，不过好在刚见面时就交换了联系方式。
比起贸然打电话过去，岸优太选择打开社交软件，平时和经纪人基本用这个交流，毕竟他经常做不到立马接电话，渐渐也习惯了这种新方式。
手机贴着手掌发出“嗡嗡”的震动声，屏幕的最上层弹出经纪人发来的消息，一瞬间的愣神让岸优太没看清内容，点进对话框内发现是一句普通的问候。
尽管在发生那件事后被经纪人责怪了，但自从出道以来，经纪人是与岸优太相处最久的人，私下两人以朋友的身份相处，收到这条意外的消息让岸优太的心情突然好了些。
礼貌地回复了几句话，岸优太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现在自己正在接受心理治疗的事实。经纪人回复得很快，表示自己知道了，如果有工作安排会联系他的。两人又寒暄几句才结束了对话。
只要不刻意去想那些事，人的心境可以变化得很快。之前忙碌的日子压得人喘不过气来，现在反而轻松许多。但事实上岸优太还没有办法不去想，可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。
寻找到永濑两个字后点进新的聊天界面，里面还是一片空白，仔细斟酌字句，岸优太发了一条询问时间的消息过去。不仅仅需要咨询师配合他的时间，他也需要配合对方。
岸优太从温暖的被窝钻出来，裸露的皮肤接触到空气禁不住汗毛倒竖。在吃过今天的第一顿饭后手机才再次震动，是永濑回复的消息。
「我这边暂时没有其他预约，和之前一样就好，如果哪天有事来不了可以告诉我。」
「我知道了。下午我会按时到达的。」
不自觉提高打字速度回复完，岸优太把手机扔在一旁。边换衣服边计算着路上要花的时间，他提前一个小时出了门。
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岸优太几乎每天都会去咨询机构，从一开始精神恍惚的状态到如今渐渐找回自我，就连那点莫名的羞耻感也彻底消失不见了。
外界的一切都被他屏蔽，没有任何新的事件影响他，因此催眠的次数也随之减少，每天咨询的内容几乎都是他单方面的倾诉。
即便偶尔晚上还会失眠，但只要想到那股温柔声线，他便能缓缓入睡。就像现在，那道声音像羽毛一样轻轻地拂过岸优太的耳膜，使空白的梦境中缓缓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——是最近每天都会见到的声音的主人。
岸优太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。他在梦中主动吻上了对方的唇，甚至接着往下抚摸对方的身体，宛如现实般的柔软触感让他一下子从梦中惊醒。
透过窗帘发现外面隐隐有白光，估摸着天马上要亮了。岸优太坐起身，身下有着一种莫名又难以言喻的湿润感，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因为刚才梦有了某种不该有的反应。
真的假的……岸优太一边冲澡一边想。上次恋爱还是在做练习生之前，他一直确信自己只喜欢女孩子，男人……？
不可能吧，不可能。
拼命否认着这一点，下午见到梦中出现的人时，岸优太又想到那个荒唐的梦，这让他不自然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。
“怎么了？晚上没睡好吗？”永濑廉看着岸优太的样子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。
“啊，嗯，做了个梦，醒得有点早。”岸优太磕磕巴巴地回答。
两人刚在咨询室内面对面坐下来，口袋里突然发出一阵扰人的铃声，岸优太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，他掏出手机，屏幕上是经纪人的名字。
竟然直接打了电话过来，一定是有重要的事。
低声说了声“抱歉”，岸优太走到一旁去接听。他没有注意到永濑廉探究的眼神，划动接通键后只听到手机另一边传来经纪人的声音：“岸さん，有新工作了。”
“真的吗？什么时候？什么工作？”岸优太的语气带着难以抑制的欣喜，永濑廉大概也能得出结论，是好消息。
“是今晚晚上就要录制的节目，下午要提前确定流程。你现在在哪？”
“啊，我刚到咨询机构。”岸优太回答道。
“我现在过去接你。这个机会你要把握住，才能重新回到大众的视线中。”经纪人语速很快。
“好。我知道了。”这样应了一声后，电话挂断了。
坐在原位的永濑廉反而先一步开口：“有其他的事吗？那今天的咨询就先取消吧。”
“嗯，抱歉。”内心莫名涌现出一股空荡感，岸优太错开视线回答道。
永濑廉注意到对方的反常，但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抿唇站起身，礼貌示意后独自离开了咨询室。过了几分钟岸优太也走了出来，一直到岸优太消失在大门，他都没有主动去看。
今天的岸优太有着说不出的怪异。明明最近半个月他们相处得相当愉快，作为来访者和咨询师，单方面的倾诉会促进他们的关系在无形中发生不可控的微妙变化。
永濑廉自然知道自己是不能够越界的。心理咨询师的伦理要求不允许他对来访者产生感情，但偶尔对上那双恢复神色的双眼，其中蕴含的光芒似乎在吸引着他。
这可能是第一个让他觉得“啊有趣”的人吧。面对他偶尔轻松的调侃回应出夸张的反应，为让他平淡又无趣的生活增添了一丁点乐趣。但他不能。
永濑廉只能想着等治疗结束后顺其自然断了这份念想，毕竟不是人人都和他一样。而岸优太这个人，怎么看都不像是同类。即使是，他们也不能发展多余的关系。
倒不如想想，岸优太能快点好起来。
然而等到第二天下午岸优太按时到达咨询室时，永濑廉一眼便看出，岸优太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糟糕状态。
两人前后进了咨询室，岸优太看起来十分疲惫，身体随意地倚在椅子上。永濑廉拉上窗帘，转过身来将目光移过去，这样的场景很熟悉，仿佛又回到了一开始见面的时候。
但这次永濑廉没有主动询问。钟表缓缓移动着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他在等。过了半晌，清亮的音色打破了这片寂静。
“我又搞砸了。”说话的人低着头，刘海蓬松地散在额前，遮住他浑浊的双眼，“我可能不适合做这一行。”
他又添了一句，抬起头望过来。原本的音色因为情绪低落而变得有些沙哑，同时，望过来的那双眸中蕴含着的颜色，宛如黑曜石般深深吸引人沦陷，让永濑廉心口一抽。
“不是这样的。”永濑廉说，他忽视了心口的异样感，努力控制自己不去说些多余的话。这一次他不需要岸优太复述整件事情，因为这样只会把连同之前愈合的伤疤再次揭开。
这段时间他通过各种途径去了解了这个人，公众人物的周围总是蒙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，一部分属于自己，一部分属于虚构的现实。而岸优太，却真实得……可怕。
“你已经尽力了。”永濑廉观察着岸优太的反应，“之前的创伤不是那么容易治愈的，所以你还没有恢复到最佳状态。这只是一次尝试，不是吗？”
岸优太沉默着。
永濑廉又继续道：“你只是在变得更好的过程中暂时失败了一次，这并不是你的错，你的决定是对的。正因为有了这一次，下次站在摄像机的面前时，你才能勇敢地面对。”
说完长长的一段话，永濑廉不自觉地舔了舔干涩的唇。
对方依旧低着头，看不出有什么反应。
永濑廉又注视了几秒，还是决定让对方冷静片刻，根据这段时间对岸优太的了解，他应该能想清楚。
日复一日的治疗又开始了。人的内心变化复杂，永濑廉只能用适合每个人的方法去引导，让来访者从黑暗孤独的世界中一步步走出来。尽管他自己可能正处在某个漩涡中。
忽视自己的内心并没有那么容易，岸优太被低落情绪占满的双眼时常在他的脑海中浮现。他有些察觉到自己对岸优太过度关注了，不同于其他来访者，他总是被动地接受岸优太透露的信息，对其他的则是一无所知。
他第一次主动去了解一个人。
不止浮现于表面，而且从里到外的。
为了避免再次功亏一篑，永濑廉不得不叮嘱岸优太在恢复前都尽量不要工作，说完这句话后，岸优太告诉他，经纪人向事务所申请暂时休止活动。
官方网站的声明出来后，不仅仅在粉丝群体中掀起一阵波澜，之前发生的事情又被网友翻出来议论纷纷，一度登上社交网站的热搜排行。
永濑廉不知道岸优太有没有私下去看网上的内容，最好没有，不然不知道又会产生怎样的影响。不管怎样，那些言论都只会让他变得更糟糕。
如今岸优太每天都会按时进行治疗，心理咨询师的每句话他能够理解，但内心却做不出任何的改变，或许需要时间去淡化，需要向他人倾诉内心的痛苦。
每天机械式地起床进食，做完治疗后再回到倍感孤独的家中，每当在玄关处按下电灯的那一刻，岸优太都会无比想念下午的那段时光。他知道咨询师会无条件接受他的倾诉，每天烦躁抑郁的心情都在见到对方的那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即便对方只是因为工作，只是因为治疗而附和他，但是那一刻，世界上有了一个与他感同身受的人，对他来说是救命稻草般的存在。“他在救我。”岸优太打心底这样想。
之前荒唐的梦境又出现过几次，不知不觉中转化成了一种新的情愫。期待与永濑廉见面的心情每时每刻都在折磨他，他无心去在意自己变成这样的原因，只能遵从本能如此反复。
“你觉得自己的状态怎么样？”
今天没有进行催眠，永濑廉坐在距离岸优太两米的位置，他想从本人的口中得知更多的信息，方便他得出更准确的判断。
“我……”岸优太盯着对方张了张嘴，他刚刚在发呆，咳了一声才说，“晚上还是会不自觉想到那些事，有时候会睡不着。”
这是真话。
他能感觉到自己比之前更糟糕，连想象着永濑廉的声音都无法入睡，仿佛有人敲打着他的脑袋，强迫他时刻保持清醒。
“有时候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去想，越是会在意。睡前可以试着做些运动，能更好地进入睡眠状态。”
“好。”岸优太看着他点点头道。
“要不要尝试外出治疗？”永濑廉低着头记下什么，又抬起头来开口问道。
岸优太每天除了和他接触外基本没有其他的社交活动，这样其实不太妙，而且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，他最近总觉得岸优太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。
他很擅长观察他人的表情和动作，并由此推断出他人的内心。趁着这次外出，他不仅仅只是想判断岸优太的状态，也想试探一下。
就只是试探一下。永濑廉对自己说。
作为专业的心理咨询师，他自然知道有些来访者会对心理咨询师产生依恋，用更专业的说法，叫做“情欲移情”。以往他对待每个来访者都会注意把握两人之间的距离，但这次不一样，他对岸优太有些私心，导致他最近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。
岸优太愣了一下：“或许可以……”
“那就明天吧。”
永濑廉快速定下定论，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桌上。物品与桌面接触发出摩擦声，岸优太这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的视线不曾离开过面前的人。他立马应了一声，然而加速的心跳似乎在警告他。
你暴露了。
最近的气温更低了，冬天还没有过去，好在不再下大雪，路面干燥不会结冰，外出格外方便。
岸优太出门时戴了口罩，再怎么说他也是个艺人，明明活动休止却被目击出现在公共场合，说不定又会引发关注。这样想着，他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。
永濑廉选择了比平时更加日常的服装。但因为脸实在是太过优秀，惹得不少女孩子频频回头。
被注视的当事人似乎没注意到这一点，只是并排和他走着，时不时询问一下他的感受。他们离得很近，根据步伐摆动的手时不时会碰在一起，接触到的地方泛起一阵灼人的热度，一直燃烧到岸优太的心里。
他感受到了不曾有过的夸张心跳。
永濑廉特地选择了人烟稀少的地点，到达目的地时确实如他所想，这里属于类似公园的景区，冬天很少有人来。幽深的小径上偶尔会遇上些许闲逛的路人，他们的目光都被身边的人吸引过去，反而减轻了岸优太的压力。
一路上他除了胡思乱想和注意永濑廉外，其他的事情都没办法吸引他的注意力，长期未开启的工作开关仿佛生了锈，就连平时作为艺人的警觉性也一并被他摒弃了。
湖边的一排排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，从湖面上吹来的风带着一股特殊的气息，萦绕着鼻尖。
停下脚步后永濑廉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的距离，他不用试探了，一路上岸优太的反应已经告诉他答案。
现在他甚至有些讨厌自己的敏锐。不仅仅是对于岸优太心中的那份感情，更是对于自己的认知。他对爱情可以说是一窍不通，只是遵从内心的感觉走，不需要经历那些心动的过程，只是刚好被岸优太这个人吸引了。
真要说，可能是被他的真实吸引了。也可能是他终于感到孤单了吧。希望回家时有人能回应他一句“欢迎回来”。
“你应该很久没有到这种地方来了吧。”说出口的不是疑问句。
“是啊。”岸优太应道，他闭上眼感受四周的一切，什么都没有，只有一直在压抑在胸口的感情蠢蠢欲动，一股冲动驱使着他，让他想要触碰身边的人。
“廉……”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称呼对方。
“抱歉，优太。”
与此同时，不远处的地方响起了拍照声。
岸优太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。许久没联系的经纪人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，发出一连串的提问。
“是……”岸优太还没来得及消化听到的消息，便握着手机答道。
“虽然也不是很严重的问题，但对你今后的影响很差。”经纪人的语气听起来很为难，“我会先让事务所发声明辟谣的。其他的就交给时间吧。”
简单的说完后挂断了电话，岸优太犹豫片刻，寻找到手机里的名字，拨通了永濑廉的电话。
“你好，我是岸。”
“我知道那件事了。我也有话想跟你说。下午可以准时过来吗？”永濑廉的话语直截了当。他刚到咨询机构就有人告诉他这个消息，手上的报纸上赫然写着一排大字。
[岸优太活动休止后密会的意外人物]
岸优太这三个字被加粗。配图是昨天外出在湖边的照片，照片是从侧面拍的，他们看起来离得很近。
岸优太今天提早到了，他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，只露出一双眼睛。
“对不起。”岸优太率先开口，他微微弯腰，作出了鞠躬的姿态。
“不，外出是我提出来的，地方也是我选的。”永濑廉立马摇摇头，“是我的原因才发生了这种事，我应该更加谨慎，抱歉。”
“我还是要说一句对不起。”岸优太直起身子，眼神中蕴含着些什么，语气郑重，“牵连了你真的很抱歉，接下来事务所会发声明澄清。”
听到已经有了应对措施，永濑廉点了点头。比起自己，他更担心这件事对岸优太的影响，可对方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受挫。这让昨天分开后认真思考过的话语在永濑廉的脑子里打转，他斟酌着字句开口：“我不是说有话想跟你说吗？”
还没等岸优太回应，他盯着那双熟悉的双眼问出一句话：“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喜欢我？”
“咚”的一声，岸优太感觉脑中发出这样的声响，他屏住呼吸想开口否认，盘旋在脑海中的字句却让他发不出声音。
“我觉得应该是错觉。”永濑廉站起身，不敢去看岸优太的反应，继续道，“有一种东西叫做‘情欲移情’，它会让你觉得好像陷入了爱情，感到精神愉悦。”
说到这里，永濑廉顿了顿，“甚至想和心理咨询师发生关系。”
岸优太听到这句话一怔，梦境中荒唐的场景对应了这句话。
“我承认我同样对你产生了不该有的情绪，但我没办法回应，在我们结束咨询关系三年内都不允许有任何形式的私人关系。”
永濑廉有些庆幸岸优太没有做出什么反应来，不然他可能没办法这么顺利把准备好的话说出口。岸优太心情低落时会低着头不说话，他控制着自己不要去碰触那条线。
只差最后一步，只差最后一步。
“我会给你推荐其他优秀的心理咨询师。”永濑廉后退一步淡淡开口。努力不让自己的声线产生异样的变化，室内的光线因为天气的原因比平时暗许多，他站立的方向逆着光。
岸优太抬起头，他看不清永濑廉脸上的表情。尽管大脑一瞬间呈现出空白，但他还是很快从最后的那句话中读出了对方真正的意思。他缓缓站起身，习惯性想牵扯嘴角想露出礼貌的笑容，最终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。
其实他多少有点明白，自己的感情是不正常的，他有想过要不要换一位心理咨询师，如今没了选择，他也不用再纠结了。
面前的人静静地看着他。咨询室内只剩下两人缄默后的呼吸声，过了一会儿，岸优太才松开了握紧的拳头，动了动唇。
“好，那就拜托了。”
三年的时间只不过一晃眼。
岁月在每个人的脸上无声无息留下痕迹，新的潮流覆盖曾经接受热烈吹捧的存在，占据一席之地成为主流。
永濑廉最近经常能看到那个名字。打开电视的某个频道时，看到街道上高处的大屏幕时，或是来到咨询机构，前台的女孩子捧着手机兴致勃勃讨论时，都是那个名字。
作为推荐人，永濑廉在第一时间便从平野那听到了岸优太治疗结束的消息，治疗大概经过了一到两年的时间，再然后，那人只花了一年的时间便重新回到公众视野。
焕然一新？面目全非？
永濑廉忍不住摇摇头摆脱这样的想法。
他们本来也不算熟悉，连对方生活中任何细节都不知道，光凭着表象就能喜欢上一个人吗。
这种事太荒谬了。本来他也没抱希望，正确的治疗和三年的空白足够让一个人忘记本就是错误的感情。但越是这样想永濑廉越是烦躁。狠狠将写下某些东西的白纸扔进垃圾桶，又翻开行程表看了一眼，今天的工作到此为止。
永濑廉抓了把自己的头发，偏头后意识到外面正下着雪——窗口下侧被薄薄的一层白色覆盖住了。他套上因为暖气脱下的大衣，又戴上保暖的围巾，准备离开。
就在这时，门突然被轻轻敲响了。
永濑廉猛地停下脚步，现在早已过了下班的时间点，其他人应该早就回家了……某个想法出现在了脑海里，将温暖的心脏催生出更高的热度。
今天是三年期限解除的日子。
门锁被扭动发出咔嚓一声，永濑廉不禁屏住了呼吸，打开的门缝里窜进一阵寒风。
来人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，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，头发乱糟糟的，身体哆哆嗦嗦发着抖，但不同的是，眼神闪烁着光芒。
永濑廉站着没动。头顶的灯泡发出微小的电流声，他有一瞬间想说出点什么，但他感到喉咙有些发干，到了嘴边的话不得不咽了下去。许久不见的人就这样一步步朝他走过来。
永濑廉想尽量轻松地说，你来了啊。
他看到对方的睫毛上沾着一滴融化的雪，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地颤抖着，紧接着带着寒意的拥抱裹住了他。
“我好想你。”耳边传来闷闷的一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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